原初之始,天地间只有一片汪洋,直到一只巨大的野猪潜入无底的深海,用獠牙将陆地托起成为今天脚下的大地。这是印度早期史诗《耶柔吠陀》中梵天创世的一节。稍后,这个故事的主角又成了三大神之一的毗湿奴神,它化作大野猪,潜入深海,消灭了凶恶的阿修罗,夺回了大地女神。
大野猪是印度三主神毗湿奴的十大化身之一,他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化身,湿婆的信徒也说毗湿奴神曾经化身大野猪钻入大地一千年,为了寻找湿婆化身的林伽的尽头。虽然牛是印度神话中最为尊贵的生物,但野猪也不遑多让,它诞生自梵天的鼻孔,或者说它应该属于婆罗门的等级,难怪几位大神都对他青眼有加。
当然在密教中最著名的应该是金刚亥母,从名字即可知道她的标志是神猪。这位女神在密教中的地位很高,不少宗派将她尊为女神之首,最特别的是她有着密教罕见的女性活佛传承。金刚亥母的形象有非常浓重印度教色彩,手持兵器跳跃舞蹈,催伏外敌。这类女神的形象最具代表性的是杜尔迦也就是难近母。据说清乾隆年间尼泊尔入侵后藏,金刚亥母传承的寺院是少有没被掠夺的寺院,当时神殿中出现了愤怒的巨猪,竟吓退了尼泊尔兵,因此在信众中有特殊的地位。
佛教还有一位来自印度教的著名女神,摩利支天,她是一位重要的护法神,而她的坐骑就是神猪。有趣的是摩利支天的前身应该是驾驭着七只神牛的曙光女神,而当她的坐骑由神牛变为群猪的时候,她又成为夜空中的星斗之神。摩利支天后来又被道教吸收,被称为斗母,是诸天星斗之尊,而她麾下最著名的就是北斗群星。也就是说,如果大家抬起头来仰观北斗,要是突然不见了,那么不妨在地上找一找有没有一群可怜的小猪被人抓住藏起来了。
明皇杂录里有个高僧一行的故事,说他为了帮忙以前救助过自己的老太太请求大赦,就让人在某个荒宅里抓住七只散步的野猪藏在大缸里。当夜天上的北斗星不见了,吓的唐明皇赶紧大赦天下。一行精通密教,但他用的恐怕是中国式的法术。星斗会化为猪在大地上玩耍,确实中国早已有之的观念,汉朝人就说,“斗星时散精为彘”这种北斗化猪的传说日后还真不少。
明朝苏州出了一个奇人徐有贞,号称无书不读,可惜热衷于功名还喜欢装神弄鬼。徐有贞在历史上的名声不好,土木堡之变后他借口星变鼓吹迁都逃跑,日后又参与夺门之变因此当上了内阁首辅,却挟私恨害死了民族英雄于谦。不过徐有贞暴发的快,垮的也快,不久就在内斗中失势,奸佞之间总是这样。明史说徐有贞下狱后,疾风暴雨,大风折木,于是人人惊惧,得以被赦免。明朝人传说他被对头石亨整垮后,终日在监狱里拜斗做法,结果过堂时黑雾弥漫,一大群猪横冲直撞,这里的群猪就是北斗诸星。
以猪为星斗,最有名的形象就是我们所熟悉的天蓬元帅猪悟能。天蓬是道教所称的北斗第九星,道教认为在北斗七星左右还各有两颗小星,称为左辅右弼,合共九星,天蓬即为第九星右弼。据说宋朝前,还是可以看见九星的,但今天眼力好的人可以看到第八星是一颗很暗的小星,而第九星则不知所踪,又称隐星。据说见第八星能辟邪,见第九星则能升仙,以天蓬为首,称天蓬元帅是唐宋盛行的道教北帝派的护法神,称为北极四圣。
这位化身星辰的天蓬元帅还有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字,卞庄,就是那位坐山观虎斗,一举杀二虎的卞庄。比起西游里的天河水师元帅,这位天蓬元帅在道经里似乎更威风一些,统领三十六万大军,有四头八臂法身。
看过三国的同学可能还记得,关公出征襄阳,梦中就被一只巨猪咬伤左足,关平所解释的恰恰是猪有龙相。关平的话后来还被考古发掘所证明,那就是我们大家所熟悉的红山玉猪龙,它证明上古龙崇拜的一部分确实和猪有关。不过猪有龙相恐怕不是好兆头,毕竟关老爷最后败走麦城了。
唐人笔记就说安禄山梦中现出原形,是龙头猪身,虽然能成为大人物,日后没什么好结局。使上古之猪神性衰弱的是家猪的繁育饲养,毕竟是日日亲近食用的生物,很难去尊重它。不过猪虽然慢慢失去了水神,但和水神神格共生的财富之神的属性倒一直都在。金猪是财富之猪,据说金子的精灵也很喜欢像星斗一样变成猪四处游荡。大家都说高产赛母猪,猪旺盛的繁殖力就代表了财富的增长。只是贡献太多,太彻底了,既可敬也确实可怜。
猪作为肉类之首的地位大概要到宋朝才确立。一方面是牛肉长期不太合法,而羊肉由于社会的发展,人地矛盾开始突出成本增加,猪的饲养则逐步走向圈养,上了一个新轨道。当然重要的是这个时期猪肉的烹饪手法走向多样化,这其中的杰出代表当然就是我们都熟悉的苏轼和他的名产东坡肉。
这说起来是不太公平的,猪为人们牺牲了全部,它的全身是宝,可地位反而下降了。这时,猪就带有了某种悲剧性色彩,无论多么伟大的猪,它的结局都是难逃一劫的。一些悲剧历史人物往往被说成是猪的化身。清代雍正朝的名将年羹尧在西山十怪中所占的正是猪的位置。
不过,明清两朝,猪已经稳居肉畜之首的位置,地位倒有些回升。明朝的国姓为朱,据说猪因此还得到了些优待。相传,明初猪婆龙破坏长江大堤,结果地方官因为忌讳这个猪字,只好栽赃给鼋,谁叫它是前朝余孽,大杀后者,这可算无妄之灾了。明武宗因为自己属猪,还下旨希望天下在自己本命年少吃猪肉,积德行善,可以算是爱猪之人了。
满州入关,满人崇尚原始的萨满教,猪的地位一下子有重回上古之势。满州人的先祖肃慎一系的东北少数民族一直就很重视猪,汉人祭祀是牛为首的,而满州风俗首重大猪。满洲人把猪看做能沟通神灵的特殊生物,今天我们更喜欢瘦肉型的猪,但猪肉的脂肪含量高更有利于快速获得热量,这在寒带尤其重要。猪皮能做衣物,骨头还能肥田,甚至做成猎矢,作为渔猎农耕皆有的民族,满洲人的日常生活也确实离不开猪的贡献。
当然,清代也是猪肉烹饪大发展的时代,比如北京名店砂锅居就是满汉杂合的产物,号称能做下全猪宴。满洲人吃猪肉的花样繁多,但以白肉为首。砂锅居最早的招牌菜就是清宫剩下的祭肉,走后门买来的。清宫每天要搞萨满祭祀,主要的祭品就是猪,有专人养猪送猪,走的是内务府的专帐。清宫的祭肉也号称天下第一,其实就是白片肉,说是煮了快三百年的老汤才是天下第一。不过这锅三百年老汤,冯玉祥清宫的时候给人洒掉了。
满洲人最隆重的祭礼就是吃肉大会,萨满跳完大神,叫上一堆朋友,哪怕是过路的陌生人也可以,大家吃肉,吃饱为止,去留随意。客人吃的越多,代表主人家的福气越大,遇到大胃王,主人还要特别出来感谢一下,和汉人喜欢搞斋僧其实是一样的。清代笔记里有个有趣的故事,一位汉人翰林有个满州朋友,特别喜欢搞这个大会。因为满州人的白片肉都杀好的半头猪丢下去煮,味道和零散切的猪肉大不一样,格外鲜美,这翰林每次必到。
结果这位满州朋友开吃肉大会次数太多了,家里吃不消了,满洲人吃猪肉也穷讲究,有一套银餐具,不得已就把这套传家的餐具拿去当了。当掉之前,这位满洲人特意办了最后一次大会,请大家来做个告别,结果来的人太多,吃完一算,当餐具的钱刚好堵这个窟窿。八旗子弟不会过日子可见一斑,但满洲人爱吃猪肉的这点传统还是影响了东北后来的移民,比如著名的东北杀猪菜。
著名的维京人虽然和满洲人八竿子打不上,不过毕竟生活在寒带,自然也很喜欢猪。北欧神话里,有两只特别有趣的猪,一只是丰饶之神的金猪,这是一只矮人用黄金打造的完美之猪,不过神话里却特别提到它是一只阉猪,这或许是维京人养殖业的一个侧影。另一只则是在每夜在天堂里被做成烤肉,第二天死而复生的大野猪沙赫利姆尼尔。
和它一个待遇的还有雷神托尔的两只公羊,有时还要兼职杀敌,好歹我们可怜的大野猪只管不断变烤肉,不用白天拉车,晚上变成晚饭。北欧神话的压榨到底真是独具一格,或许体现了北欧地区寒冷贫瘠的特点吧。维京人是真喜欢猪,曾洗劫了巴黎,著名的海盗王朗纳尔最后因为海难在英格兰被敌人抓住,当英格兰的王处死他的时候,他的遗言是,当公猪哀鸣的时候,小猪就该赶来了。日后,迎接英格兰的将是由朗纳尔后人开启的漫长血腥的维京入侵。
其实今天,中东地区还有野猪的分布,猪的足迹从来没有在这里消失。但埃及人这种对猪不太友善的态度后来进一步影响了从中东走出的几大宗教。虽然旧约不赞成吃猪肉,不过--传入欧洲后,遇上爱吃猪肉的罗马人和更爱吃猪肉的日耳曼人,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在一些自然条件更恶劣的沙漠地区起源的,还保留了这样的旧俗,并不加区分强行推广到各地。
无论是不是喜欢猪,其实在现代生活中,猪都已经是离不开的部分。即使你可以拒绝猪肉,但猪的制品存在于现代工业生活的各个领域,从一块蛋糕的添加剂,一块拼接牛排的可食用明胶到一颗--的稳定剂,一件瓷器。一位荷兰人做过一个著名的视频,一头猪的全球化旅程,这只伟大的猪最后成为了187种不同用途的工业产品,涉及衣食住行,可以说避无可避。
今天,随着技术的发展,科学家在利用猪生产可用的人体器官上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步。据说猪在这个领域有特殊的亲和优势,童话里有位猪心大夫,或许这在不久的未来将成为现实。猪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对这样为人类做出了无限贡献的朋友,我们怎么能不去爱它,尊敬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