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之忧,此一汉语成语,本自《孟子·离娄下》,原文是:
“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
这一成语,既是人生价值观,又是人生方法论。
从人生价值观上言,明哲保身的一个人生要义,在于保持忧患意识,戒慎恐惧,防微杜渐,防止自招祸患。
从人生方法论上言,一个人只有坚持“终身之忧”,方能无有“一朝之患”。达致人生无患的道术智慧,是保持“终身之忧”,居安思危,防患未然。
在这一思想论说中,“有终身之忧”乃是达致“无一朝之患”的必由之修为工夫和一个重要的实现路径。
人生之忧,有忧于外在不得者,有忧于内在不为者。
君子者,以其求诸己,则忧己为仁做事的不若人,亦即是忧虑自己没有尽心竭力把道德修为和事情事业做得更好,使人生更加出彩。
一个人若有“终身之忧”,便能小心翼翼,敬慎戒惧,惟精惟一,而达致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自取其辱,无自招其患。
人生之忧,常或忧于一时,而忧于终身乃是使“忧”之意识成为一生或生命的不可或缺者。
终身之忧,是自觉行为,或者说是有意识的主动修为。
人生有忧,则必然主一无适,自省、自虑,自控、自治,自求、自得。
人为自己做主,有所追求,知所不足,唯恐懈怠,方堪为有忧。
人生昧于得失之几,多有其人。始则见祸福,不能忧其福或为祸;继则见是非,不能忧其是或为非。
人生之中,不顾是非而逆行者,往往是迷于一时之利而忘终身之忧,以至于入于淫僻之深渊而不知悔改。
君子的终身之忧,必是目标厘定、志向笃定而后使然。
“君子,其未得也,则乐其意,既已得之,又乐其治,是以有终生之乐,无一日之忧。”(《荀子·子道》)
君子的终身之忧,是忧道不行,终身忧己之不若人。此非是忧己之功名、利禄的不得,而是终身去忧不能尽性致命,一生留有遗憾。
君子求诸己,终身忧己的性命之不尽,不能达致圣贤之地。相反,小人也有终身之忧,然是忧于外在名利的不得而患得患失。
“小人者,其未得也,则忧不得,既已得之,又恐失之。”
小人有求诸外之忧,忧其得失,患得患失,宠辱若惊,固是“无一日之乐”,烦忧缠身。
君子有终身之忧,也有终身之乐。终身忧不若人,同时也是终身乐道之行。
仁人志士的忧乐,是在忧己不能尽性至命,不若人中,乐人生学问之修的学而不厌,学无止境,见贤思齐。
在北宋理学家石介看来:
“夫忧勤天下者,圣人之心也。安乐一身,匹夫之情也。”(《黄宗羲全集·宋元学案·泰山学案》)
圣人之心的忧勤天下,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忧世道的不治,忧百姓的疾苦,忧优秀文化的不能复兴。
匹夫之情,不忧其责任的不担,不忧于济世经邦,而安乐一身,浑浑噩噩。
在宋代文学家司马光看来:
“知命乐天,无忧则贤;乐天知命,有忧则圣。”(《黄宗羲全集·宋元学案·涑水学案下》)
人生知命乐天,无忧于贫,不忧于名利的不得,自得其乐,自是贤者的有为乐趣。
人生乐天知命,忧道之不行,忧天下不得平治,忧民不得安平,心系天下,自是圣王的责任担当。
“始于忧勤,终于逸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在人生的涉世应事上,只有“始于忧勤”,方能“终于逸乐”。人生自得之乐,在于忧勤不怠,进德修业而无有其患。
“终身之忧”,又是心思上的远虑,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人若无有远虑,必有近时之患。“近忧”之忧,是令人忧愁、忧愤之义。
在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看来:
“忧者,人所必有者也。当前而虑,事过而忘,非忧也;朝乾夕惕,而犹恐不逮,盖终身以之矣。”(《四书训义·孟子·离娄章句下》)
忧者,为人所必有,或是忧愁、烦忧之忧,或是忧患意识的戒慎之忧。
人存心、思察,自觉担心,方有忧;当前虑,事过忘,必无忧心事。
在忧患意识上,人们往往不知有,不有忧,而君子自觉有其忧,自能敬持不失。
终身之忧,是时刻保持戒惧、警惕之心,敬慎而不怠,唯恐德善美德不能有诸己,唯恐积德行善力有不逮,唯恐不仁不善加之于己身。
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必先知其所忧,然后方能忧之。
人生所忧者不一,则忧之内涵有别:有职责之忧,有事为之忧,有求得之忧,有成仁之忧。
在先哲看来,不同类别之人也有不同的心中所忧。
庶人心中所忧,是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家庭不和,长少无序等生活之忧。
大夫心中所忧,是“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庄子·渔父》)等功名之忧。
诸侯心中所忧,是“廷无忠臣,国家昏乱”,以及“工技不巧,贡职不美”等烦心之事。
天子、有司心中所忧,是“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灾患之忧,和“诸侯,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的政治之忧,以及“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饬,百姓”的社会不谐之忧。
有志于道的君子之忧,是忧于尽己性分的不粹不全:
“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孟子·离娄下》)
舜,与我同为人,一为圣王,一为乡人,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别?我之所忧,是忧不若人。
“如舜而已”,达致圣贤的人生境界,便是有志于道者之所忧。
一念尽仁尽礼,则一念即舜;念念尽仁尽礼,则念念皆舜。必如舜,而后无可忧。
人生只有终身忧不若圣,方能学而不已,积善成德不倦,追求卓越,达致圣境。
君子所忧者,要在求诸己,见贤思齐,忧自身道德素养的不足,忧进德修业的不尽美,忧不能济世经邦为民造福,终其身于兢业之中。
人生求诸己,忧不若人而见贤思齐,则为君子;求诸人,患得患失而得过且过,则为乡人。
当然,君子也有忧诸外者,乃在于忧民之忧。
“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孟子·梁惠王下》)
忧民者,济民之难,不患其不能得于民心。
从立己立人、达己达人的为仁之方上言,“忧民之忧”实又是求诸己而忧仁政之施的能为不若尧舜之道的境界。
在明代儒家学者王襞看来:
“所忧者道也,其忧道者,忧其不得乎此乐也。”(《黄宗羲全集·明儒学案·泰州学案一》)
人生修为上的终身之忧,是忧不得其道,不能乐行此道,道济天下。
“舜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往不乐。而吾独否也。是故君子终身忧之也。是其忧也,乃所以为乐其乐也,则自无庸于忧耳。”
君子的终身之忧,是忧不若圣人无往不乐的境界。
反过来说,忧己不若人,又是乐人之所乐,乐得其道。
乐其道,自得其乐,自无有庸碌无为、患得患失的烦忧。
君子以己不如人为忧,以道之不行为忧,以善之不积为忧,终身忧之而积善成德,故能无一朝之患。
人生之患,非言事可调和、物可澹忘之事,而是一朝之变的猝至欲私妄起,非意忽生。
忧从己心出,则要求诸己,奋发图强;患自外境作,则患得患失,自寻烦忧。
君子尽己性命本分,尊德乐义,积善成德,而功名利禄、成败得失无容于心,自然无有一朝的名利烦忧之患。
君子所忧在道,而不忧愁于贫。
“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论语·卫灵公》)
“忧道”之忧,终身慎独戒惧,乃为终身之忧。“不忧贫”,则无一朝的贫困之患。
人生若是忧己之不能独善其身、兼善天下,则必不患功名利禄之不得,不患努力后失败、成功上不就的一时之失。
在《老子》看来,人之习情多是因有身而有累,以至于导致宠辱若惊。若乃无身,则无患。
德真而无身者,秉持道德而恬淡寡欲,不受物欲的侵扰。德之真,自能宠辱不惊,而无得失之患。反之,道德不得于身,必有宠辱若惊之患。
终身忧道德之失,而“勤而行之”,自能无有一朝失去道德人格之患。
忧己不若人者,在于成全其性分,尽己所当为,而不患外在的得失。
“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孟子·离娄下》)
君子所患之亡,在于终身忧道而修为不辍,而不忧功名利禄的得与不得。
人生既是“非仁无为”和“非礼无行”,存心不苟,内省不疚,则必是虽有一朝的不得之患,而能不以为患,坦然自处,洒脱自然。
“君子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顺道而行,循理而言,喜不加易,怒不加难。”(《说苑·谈丛》)
人有“一朝之患”,往往由于心思荒怠,行为不谨,事为不慎所致。
人生一旦注入“终身之忧”的主体意识,则人生的方向盘就会真确掌握在自己手里,谨慎小心,顺道而行,循理而言,喜怒中和,坦然自信,稳操胜券,“长风破浪会有时”。
中华传统文化,流传下来很多文化瑰宝,成语就是其一。每个成语都是特定文化体系中提纲挈领之论说,富有价值观和方法论的涵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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